提着刚买来的面包与牛奶，从城南的侧门离开，不久便来到城墙外围的「下街」。
一条碎石子铺出来的路，路边歪歪扭扭地分布有两排破落的简陋屋子，这就是「下等人」住的地方，城里人称之为「下街」。
常理来讲，起这种充满鄙视意味的别名很可能会惹得下街居民的怒火，引发不必要的冲突，然而下街的众人终归是处于寄人篱下的立场，能在洛伦尼亚城外寻得一处安身之地已经颇不容易，若是再要求更多，被那小气领主寻到借题发挥的机会，恐怕不消半天，下街便会被洛伦尼亚的城防军直接踏平。
所以，下街这地方自然是烂透了，很难说是能用来给人住的。
别的不说，先说脚下这石子路。这路许久没有修过了，满地都是坑坑洼洼，落脚时要是不注意，一踩进去便溅得满身泥水，又脏又臭。过去，为了改善下街的居住环境，柯林斯神父好几次去找领主交涉，领主每回都满口答应，实际上却从未有所行动。房屋和道路的翻修计划一拖再拖，拖着拖着，便是十几年光阴逝去。
我小心地避开这些臭水沟，沿着石子路前行。
这个时间，下街的居民们大多去外城干活了。此时的下街路边，只会有躺在地上等死的懒鬼，以及饿到要死的老鬼和小鬼。
正这么想着的时候，我注意到，我身后好像跟着个人。偷偷瞄了眼后头，见得那人约莫一米三的身高，外加一张未脱稚气的蜡黄小脸，看起来是个快要饿死的小鬼。
他衣着破烂，身体在寒风中颤抖着，干柴一般枯瘦的双手紧握着一根木棒，深陷的眼窝里泛出凶光，射向我正拎着的食物。这小鬼头蹑手蹑脚地摸到我身后，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棒，犹豫片刻，他一咬牙，狠狠地挥下棍棒，直砸向我的后脑勺。
唉，今天赚的太多，有点得意忘形，都忘了不能在下街显财。
用力太轻，下手太慢，他恐怕没打算弄死我，只是想把我打晕，然后把吃的抢走。
天真。
——嗖！
空着的左臂向后一甩，袖中短刃切裂了空气、应声飞出，打落木棒；小鬼头受了冲击，重心不稳，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，我则反身探手，当场钳住他的双臂。
「喂，你想做什么？」
「放……放开我！」
他奋力地挣扎着，想要逃开。可惜的是，这小鬼大概许多天没吃过东西了，他的手臂软的跟草杆子似的，压根使不上多少力气，更别提挣脱我的束缚了。
「你……可恶，你这混蛋！」
发现自己逃不掉，这个小鬼脸上的惧色反而消退。他怒目圆睁，一脸愤恨地看着我，好像我和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。
拜托，是你先拿木棒袭击的我，我还没生气呢，你气什么？这年头，好人就得让人拿棍棒指着？
啧，好吧，我也不能算是个好人。不过话说回来，就他这样的臭小鬼，我可是见得多了：
被饿得发了疯，但是有贼心没贼胆，被心里头那点微不足道的良知所束缚。关键时刻犹豫不决，必然难以成事，多余的温柔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错失活下去的机会，最后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，于饥寒交迫中死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。
在下街，这样的小鬼头活不久。
想到这里，自己的心情突然就跌落到谷底；耐心耗尽，我一把将他推了出去，他没站稳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。
「滚，别让我再看到你。」我从兜里摸出个铜子儿，抛到他面前。
这并非在可怜他，我只是不愿再惹更多麻烦，单纯地想把他打发走——当然，若他还是不识相，我也不介意直接送他去天国。
因我这番行为，他看我的眼神变得疑惑起来，似是在揣测我的用意。见我径自离去，也不想再理会他，他便慢慢探出脏兮兮的手掌，抓起地上那枚铜币，连滚带爬地逃走了。
我叹一口气，继续赶路。
这就是现在的下街。没有文明礼貌，没有治安维稳，在这里过活，一看经验多少，二看拳头大小。
我的能力，只够养活我和我的家人，其他的人过的怎样，我不想管，也没有能力管。
石子路的尽头，有座在破落的下街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建筑——修道院。这座修道院的历史更在下街之前，里面曾经供奉有异教的神明。当然，在神选教完全统一了这个国度的信仰之后，异教之神自然而然的失去了信众，这座异教的修道院也就荒废下来。
多年以前，作为难民之一的柯林斯神父，就是在这里安家。在被他收养后，这里也就成了我的家。
另外，这座修道院，大概是整个下街唯一不漏风的建筑。
「我回来了。」
我刚推开吱呀作响的修道院大门，四个小个子就推搡着跑过来，吵吵嚷嚷地把我围在中间。
「路易，你回来啦！」
「大哥，你带的这是啥，好香啊。」
「臭路易，你今天又回来迟了！」
「……路易哥，我的布偶坏了，你帮我看看吧。」
真是的，四个人挤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，叫我怎么听得清？这群小家伙……
「散了散了，再堵着就没饭吃了，让我过去！」
听得我如此宣言，有三个小家伙一熘烟地跑的不见了影儿。剩下的艾尔玛则慢慢吞吞地跳下椅子，还没迈出几步，又被半路杀回来的菲娅给拽着跑走了。
「真是的……嘛，有精神就好。」我笑着摇了摇头。
这里，这个修道院，就是我的家。
我有四位家人。
我最大，排我后头的老二是11岁的菲娅，她比我小5岁，是个很有精神的姑娘；10岁的老三伯曼，总是很饿的胖小鬼；8岁的老四帕克，总是皮痒痒想挨揍；最小的是6岁的艾尔玛，她身子弱，性格也弱，总是被菲娅照顾着。
在我还是个婴儿时，柯林斯神父就捡到了我，我被他一手养大。这四个小家伙则是在分裂战争时期失去了父母，被柯林斯神父领了回来。
热好牛奶，我站到大桌旁，将得来的食物分盘摆好。
帕克那小子又找机会骂我，他的牛奶我得扣三分之一；艾尔玛身子弱，她得多喝点。
「好了，开饭啦！」
听到我的召唤，不一会儿，小家伙们争抢着从房间里挤出来，各自在桌旁的位置上坐好。
「诶？今天这么丰盛，是有什么好事——喂，路易，你去哪儿，不吃饭吗？」
菲娅看到桌上的东西，一脸惊喜。她刚准备下嘴，转头就看到我准备离开，便歪了歪头向我问道。
「我吃过了。待会儿我还有事，你们吃。」
「哦。」菲娅有些含煳地回应道。
我继续深入修道院的里面，进了一间老旧的小卧室。这里以前是神父的房间，现在则是我的。
我掏出怀里藏着的、沉甸甸的钱袋，打开它又数了一遍。里面确实有100枚金币，不多不少。
珍重地重新系好钱袋，我将它塞进床底；然后，从床底拖出一个手提大皮箱。
这里面，装着我吃饭的家伙。
点燃桌边的烛台，借着照明打开皮箱。首先进入眼睛的，是晃眼的金属反光，眯上眼等待数息，待眼睛适应后，再重新看去，便能窥见箱内全貌。
一柄迫不得已时使用的防身细剑，一柄带血槽的匕首，一只翻墙用的勾爪，两柄直刃短剑，五柄专门打造的飞刀，一瓶我自己调配的麻药。
最后，还有一把我攒了半年的钱才买下的，老式的魔导手枪。
明天晚上，我就要去干活儿了。我将要面对十几名来自领主府的护卫，这可是件难事，决不能掉以轻心，必须提前做好准备。
我拿起用的最多的那柄匕首，小心地擦拭起来。
「路易！」
这时，我听到咚咚的敲门声，是门外头的菲娅在喊我的名字。
「帕克嫌东西不够吃，又在饭桌上闹起来了。我拦不住他，你快来帮忙呀！」
唉，真不让人省心。
我烦躁地挠挠自己的头顶。
「帕克！」我用力推开门，快步跑回客厅，「你小子皮又痒了，那么多东西还不够吃？」
「臭路易，我刚刚就发现了，我杯里的牛奶怎么比别人少？是不是你故意的？」
「就是我干的，你有意见？什么时候你喊我名字时前头不带‘臭’了，我再考虑给你多分点！」
「呸呸呸，我就喊，臭路易，臭路易！」
好小子。
我挽起袖子。
看来，「工作」的准备，得稍稍推迟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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